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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恩（三）

茂泽并不是个痴情的人，他有自知之明。他之前曾有过三任妻子，如今和他生活的是第四任。长情对他而言，实在是从没有过的东西。他也爱过别人，别人也爱过他，但最终总会落个死生不复相见的境地，就像他的第三任妻子离开他的时候说的话：“你就是个孤家寡人的命”。

可不是孤家寡人吗，人们因为敬仰和害怕而远离他，因为权力和地位而孤立他，什么都是欺骗，什么都是图谋。

万人之上，也是无人之巅。

对他们这号人而言，情爱是万万不能正眼去看的。但是，没了情爱，让他日思夜想，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？

欲望。

对权利的欲望，

是欲望，对有恩的欲望，想要征服有恩的欲望，想要折断有恩的欲望。

有恩对茂泽来说，是欲拒还迎的罪恶，是不情愿却又离不开的安眠药，是深夜里恨得牙根痒痒可见了面却又两眼放光的博弈，是灵魂深处的两种思想的对抗，是身体里和自己血肉相容的另一个人格。

只有有恩才能让他有种感觉，这种中了毒的感觉，越陷越深的感觉。

这种感觉伴随了茂泽五十年。

茂泽总听旁人夸有恩，说他有一种特殊的魅力，为世人所倾倒，每每听到这里，茂泽心里就泛酸，什么魅力，待在一起五十年了，自己怎么就没品出来？但往往一见到有恩，茂泽心里的醋就停止发酵了，他周身散发出的善意，总是叫茂泽目眩神迷。

在看到他的时候，在有恩那双和善的眼睛和他的眼神交汇的时候，他的暴躁，愠怒，生有恩的气，就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就好像那次，茂泽生气于有恩会见外宾不与他事先请示，这也就罢了，偏偏有人来给他告有恩的小状，说有恩与外宾交谈言语不当，有辱国之嫌。说实话，茂泽是不信的，任何关于有恩的罪名他其实都是不信的。让他信什么呢？让他怎么信呢？笑话，好像信了就能对他有什么影响似的，他还是太师啊。

前朝内宫离不开他，百姓也离不开他，茂泽也离不开他。

但就是那次，茂泽生气了，他对别人说，他信了。但是真正使他生气的不是别人的小状，而是有恩的态度。他从来都不辩白，别人信口雌黄他也照单全收，他曾经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话而写了六万字的检讨--这封检讨被称为本朝最长的检讨。这次也一样，有恩每次见完外宾都会到他这里来汇报，说说情况，就算只是正常访问，交换个小礼物，旅个小游什么的，有恩都会再送走客人后到他的颐年阁跟他说一说。但是偏偏这次，有恩知道有人向他告了黑状，不仅不辩白，连正常的说说都没来。

茂泽等了一个晚上。有恩还是没来。